第十四章 祸起萧墙
“您是不是早就知道?”剑之初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,扯碎的报纸落了一地,“淇奥还在医院生死不明,碎岛王树殿就造势逼她下台。师尹……这是您计划好的吧。”
称呼的变动只让无衣师尹略微挑了挑眉,“是你瞒我。”他状似无奈,“若早些让我知晓,也不会如此。”
“您还在骗我。从我去边境,不是就您计划好了的吗?”剑之初喃喃控诉,“您利用我,您这是钓鱼执法。”
无衣师尹道:“如果你恪守立场,这些就都不会发生。初儿,你该自责。”他长叹一声,“你虽有主见,却太天真,联合外人来算计我只会自食苦果。”
剑之初咀嚼“自责”二字,只觉满口苦涩,又听他挑明自己的不自量力,惶问:“殢无伤呢,您把他怎样了!?”
“他自然和你不同,再怎么说,你毕竟是即鹿的孩子。”无衣师尹眼底阴霾蓦然浓重,“对你放心是我失策。剑之初,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任性。”
剑之初被他狠狠刺了一下,张口嘶声道:“那您是不是也要像牺牲母亲那样牺牲我,为了慈光之塔的野心?”
“慈光之塔是你的祖国。”无衣师尹收敛情绪,“你好好养伤吧,旁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。”
外甥的心结远不如慈光之塔获益来得重要,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。
无衣师尹拉开门,不想殢无伤正站在外面,抱着两把伞,水渍如泪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在下雨。”
无衣师尹神色和缓了些,冰霜乍破般现出些暖意,“剑之初很关心你。”
殢无伤为前几日的失言心有不安,往流光晚榭见无衣师尹却恰逢撒手慈悲外出。一问才知剑之初负伤归来,正在中心医院治疗,傍晚时无衣师尹没带伞便去探望,眼见天色昏沉,恐怕大雨将近。
于是他夺了伞,匆忙赶到病房外,不曾想把内里的谈话听了一清二楚。
秋季雨水丰沛,无衣师尹撑伞走在前面,说初儿长大了有主见了,又说戢武王不可小觑,“虽然王树殿议论纷纷,但棘岛玄觉平息风波,竟连什岛广诛都没发难,戢武王出兵前定是做了安排,如此谨慎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。”他的声音透过雨幕,并不见烦恼,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,“可惜年轻人难免心高气傲,未必能长久。”
背后响起墨剑出鞘的声音,无衣师尹转身看向殢无伤,后者正冷着脸举剑对着他,雨珠打在剑刃上,折射出破碎的灯光。
他并不认为殢无伤会动杀念,可目光落上金属冷光的一瞬间,心脏仍拧得生疼,无衣师尹难以承受般地瞥开目光轻声道:“你最近真是让我伤心。”
“即鹿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“为慈光之塔长治久安而牺牲。”
风雨中的哀愁不知何时销声匿迹,殢无伤蓦然觉得极冷,眼前这人就像一块冰,离得近了,寒意彻骨。
“师尹,你根本没有心。”
无衣师尹闻言只是叹气,“身不由己罢了。”
殢无伤质问道:“是什么样的身不由己,让你连亲妹妹都保护不了?”
“你清楚我在利用你,现在就算我与你说什么,不也是欺骗吗。”无衣师尹伸手推开墨剑,“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全都告诉你。”
殢无伤恨不能一剑捅下去,正对峙间,一道身影斜刺里冲过来一把撞开了他。
是撒手慈悲。
“殢无伤你想干什么!”黄衣青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瞪着眼挡在无衣师尹前面,“你今天敢动师尹一下,我撒手慈悲绝不会放过你!”
伞丢在一旁,骤雨敲落其上乱声嘈杂。
墨剑归鞘,殢无伤压下心头的烦躁转身就走。
撒手慈悲松了一口气,“师尹这么晚还没回,我担心死了。”
“没事的。”无衣师尹把伞拢过去,“凤羽有消息了吗?”
“戢武王还在昏迷,不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,孩子也保住了。元别暴露,是太宫亲自处死的。”撒手慈悲打开手机翻短信,“除了棘岛玄觉代主政,那位素还真也出力颇多,在议政厅有理有据力排众议,风头劲压一众长老。”
“素还真吗。”无衣师尹估量这个名字,“在倾颓劣势替戢武王挣得一夕安寝,此人能为丝毫不逊于太宫。”
撒手慈悲道:“我们是不是该针对他有所动作,此人极可能成慈光之塔心腹大患。”
无衣师尹摆摆手,“碎岛排外尤甚,若素还真再多干预,未必不会起反作用。王树殿现已十分不满,碎岛政坛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安稳。佛狱怎样了?”
“什岛广诛沙场宿将,佛狱没占到便宜,战况十分焦灼。”
“漏算一招,平分秋色。”无衣师尹忖度利弊,“看来慈光之塔要重新考量立场了。”
戢武王在心电仪平稳的滴滴声中醒来,晌午的明光洒进窗棂,扎得眼眶湿润。
炎炽凤羽守护在床头,见她醒了慌忙凑上去,“王,您已经安全了。”
戢武王张口欲问,嗓子涩得发疼,“当……当生……”
炎炽凤羽迅速端来温水,咬唇嗫喃道:“属下无能,左神姬为掩护王撤退,不幸身亡了。”
戢武王暗暗掐紧指尖,“我昏迷这些天,还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王,您怀孕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,孩子生父身份不明,纵然太宫和素贤人力挽狂澜,只怕王树殿不会善罢甘休。”炎炽凤羽一口气说完,紧张得大气不敢喘。
戢武王勉强算是镇静,“意料之中,多亏太宫了。”
“还……还有一事,符应让我对您保密,但是……”她的眼神游移不定,似躲闪,似有所不敢言。
“但说无妨。”
炎炽凤羽突然跪倒床前,“慈光之塔送来和谈书,称愿意为王腹中的孩子负责,图悉长老大怒之下纠集王树殿弹劾,逼太宫同意令王退位,连什岛广诛都站在他们一边,要从佛狱边境回兵了!”
戢武王眼前一黑,心境大乱,伤口迸裂洒下浓郁血色,心电仪上波形混乱,警报声急切地响起来。
炎炽凤羽立刻去按应急铃,“王!您可要撑住啊,碎岛不能没有您!”
火宅佛狱并未因什岛广诛的退兵而得了余地,贪邪扶木的意外枯萎将这个本就贫瘠的国度拖入灭顶之灾。
咒世主年事已高,凝渊还在少管所里鸡飞狗跳,凯旋侯领兵方回焦头烂额,太息公一边检查贪邪扶木的状态,一边思索下一次三公会议该拿出什么样的议案。
“对外境扩张,还是对碎岛趁胜追击……嗯?”
扶木一根枝桠上有什么折射出细细的光线,太息公将那物什拿下,当即发现扶木不知何时被人削去一截,伤口痕迹陈旧,粗略估计已有数月。
太息公立刻回忆起六月份的培养皿入侵事件,当时由于扶木狂暴无法细察,之后战火突起,此事抛于脑后,如今一想,其中颇为不妥。
“这玉石……玷芳姬,你来看看。”
守在培养皿外的公副闻声入内,接过剔透白石看了看,“这不像是佛狱的矿产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太息公怒道,“此石附带的气息能使扶木对外界刺激迟钝,慈光之塔都能把手脚动到扶木上,咱们还懵然不知,给他们当枪使!”
玷芳姬道:“现在怎么办,我们要对慈光之塔用兵吗?”
“想攻打慈光之塔就必须借道碎岛……”
实验室监控设备一时接连报警,扶木各项活性指标已跌落危险点。
凯旋侯电话同时打了进来,“王伤重,凝渊回来了。”他的声音疲惫又难过,“明天上午八点,三公会议。”
“什么!?”
“戢武王自认七宗大罪,闭关向先王忏悔,由太宫代行王权。”撒手慈悲在屏幕那头期待地搓手,“说是闭关,其实是那位素贤人的安排,让戢武王远避苦境,一切等孩子平安出世再论驱处。”
“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。”无衣师尹捧茶而叹,“以退为进,不骄不馁,戢武王的确是一位令人敬佩的王者。”
正说着,拔刀洗慧的电话打进来:“师尹,剑之初从医院失踪了!”
无衣师尹淡淡说了句“知道了”就挂掉电话,撒手慈悲挠挠头,“师尹不派人搜索剑之初下落吗?”
“不重要了。”无衣师尹道,“撒儿,通知辉煌堕世,关闭慈光之塔边境所有关卡,防御系统开启高级警戒,即刻起严禁任何人出入国境。”
“是。”
盘踞高塔的毒蛇终于露出獠牙,无衣师尹持界主印信发号施令,一手把战争推向终局,“抑制剂闸口全部开启,掐断对碎岛和佛狱的天源供应,就让他们自生自灭。”
慈光之塔面对强国环伺向来靠斡旋转圜谋利,何尝如此扬眉吐气。一时举国振奋,各系统纷纷响应,仅仅两个小时,数据反馈已尽数明晰。
“撒儿,帮我联系凤羽。”
橙衣少女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荧屏上,“戢武王令我修整玄舸,想来不日就要出发。她留右神姬守护王树,现在我该怎么做?”
“王树一日不毁,碎岛一日不灭。当年在傲天神武殿,你以纵火之术颇得赞许,不知无衣师尹是否有幸一观凤羽能为?”
炎炽凤羽骄傲地扬眉,“当然。事成之后,我想入主流光晚榭,师尹允不允?”
无衣师尹笑道:“只要你顺利毁掉王树和玄舸,想要什么我都会应允。”
小姑娘满意地关闭通讯,撒手慈悲气呼呼地插嘴,“妄想与师尹比肩,真是不自量力。”
“撒儿,碎岛大乱后你去接应一趟,确保玄舸焚毁并取回燃晶。”
“那凤羽……”
“不必留她。”无衣师尹哪还有方才的温言软语,深色瞳仁里杀意暗沉,如刀戟森森,“切不可让戢武王平安离开碎岛,否则她必将成为慈光之塔未来的隐患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撒手慈悲应着敲键盘,装作无意地提起,“师尹,一羽赐命似乎有些不对。”
“怎样了?”
“一羽从回来就无精打采,我试探问了几句,他好像对师尹在边境的安排很不满。”撒手慈悲煞有介事,“师尹,我怀疑他要离心!”
无衣师尹安抚道:“撒儿多虑了,羽儿还小,阅历浅,有迷茫很正常。你让他抽空来一趟流光晚榭吧,此事我会处理,你不必太在意。”
撒手慈悲气呼呼地还想说,辉煌堕世的弹窗又跳出来,“剑之初执意出境,师尹,要拦他吗?”
“放他走。”无衣师尹疲倦地揉按额角,“只是他应该知道,一旦离开,就别想再回慈光之塔。”
撒手慈悲扁扁嘴,“他们都不顾及师尹的苦心,只想着自己逍遥。”
“罢了。”无衣师尹苦笑道,“大事当前,哪顾得上儿女私情。”万事安排妥当,他关掉全局通讯,端起安神茶慢慢啜饮,勉力平复芜乱的心绪。
手机屏幕亮了亮,是殢无伤的短信。
大意是说他要随瑶映出国修学,三年才能回来。
无衣师尹只回了一个“好”,再捧起茶时手微微有些抖,他望着窗外满天星斗自言自语,似是为难,“若有些人留不住又杀不得,该怎么办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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