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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南柯(结局三)
寂井浮廊万籁俱寂,碎雪静悄悄打着旋,随着一串打破孤寂的沉稳脚步,缠绵上金线绣成的孔雀羽纹。
白发剑者兀自坐在屋顶,目光空茫茫落在石灯后的雪堆上。
无衣师尹端看他半晌,对方始终闻风不动,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问他:
“雪谜仍未猜透吗?”
“明知故问。”殢无伤居高临下地把目光挪向他,见他眼中只有些淡漠的酸楚,不由开口:“碎岛覆灭仍不能让你舒心吗?”
“界主已关闭天源流道,吾担心碎岛孤注反扑,便亲自去了一趟摩诃堑。”无衣师尹语气干涩,“在国境线上,吾见到了元别。”
年轻的伴食尚论红着眼眶有些说不出话,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师尹一定要赶尽杀绝吗?”
无衣师尹闭了闭眼睛,“太宫用玄舸把碎岛百姓疏散到苦境。留他断后,是赌吾会对他留情。”
但为了斩草除根——
“元别的武功是棘岛玄觉教予,吾竟不知,他已学得这样好。”
殢无伤从屋顶上跳下来,一把拉起他的手腕,真气侵入经脉探伤。
紧握过来的掌心有痕新添的血痂,无衣师尹被烫到一般用力挣开他,“有撒儿和羽儿陪同,吾没事。”
“你放他回碎岛的时候,没想过这种可能吗?”殢无伤赤红的瞳孔仿佛参透了些许情绪,“故意受伤,为什么?”
“不重要了。”把不合时宜的落寞藏深了些,无衣师尹笑如春冰融消,手收进衣袖里,“此番功成,你是最大的功臣。你的功劳足以令慈光之塔正视剑族的能为,不再将你之一族视为灾星祸根。”
殢无伤“哼”了声,寻了根看着顺眼的廊柱倚上,一甩头发只留个侧影。
无衣师尹殷殷切切地绕到他面前,“按说,吾该带你去庆功宴的。只是……”
“你会让旁人知晓吾之存在吗?”这样的哑谜打了百年,只要一个起调,殢无伤就能猜出他的下文。
“是啊。”无衣师尹手腕一抬,香斗溢出的香雾散入长廊,“这是吾之私心。虽知以你心性未必肯去,但这份情是吾欠你。”
殢无伤挥袖扑散那些暖烟,“你之赘言够多了,你的门人还在外面等你。”
“……你发现了。”无衣师尹似愣了愣,神情有些尴尬,“好吧。晚宴之后吾再来看你,这次多亏你出手,吾想有所补偿。”
殢无伤仿佛头一次没听懂他的意思,“你想怎样?”
无衣师尹笑道:“你是功臣,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。”
庆功宴上,一轮觥筹交错结束。三分饱三分醉,久不露面的界主眯着眼,目光细细从每个人脸上扫过。
“此战大捷,无衣当论首功。”他拖着枯老的声音调侃,“慈光之塔幸甚有你无衣师尹啊。”
统治者抛出鱼饵,追随者纷纷咬钩。京尹和军尹也不例外,端着酒杯虚情假意嘘寒问暖。
一个夸他高瞻远瞩未雨绸缪,一个赞他运筹帷幄凭弱胜强,听得连撒手慈悲都在不住摇头。
无衣师尹一一应付过去,执起酒杯却是向上位者深深一礼,“无衣能有今日,全赖界主信任。”
珥界主饮了杯中琼浆,摆手要他坐下,“全境事务都压你肩上,又受了伤,你少喝些也无妨。”
“多谢界主体谅。”无衣师尹听话归座,心下忐忑却道恐怕这君臣和睦将尽。入席之时他发觉厅中过半都是自己的门人,界主想要的三足制衡局面已过分倾斜了。
“吾领兵一回,方知治军之难。而今战事已毕,兵符合该归还军尹了。”
珥界主打量他,关切地问:“吾看你气色不佳,伤势还严重吗?”
“不妨事。”无衣师尹笑笑,对这过分的亲切颇觉不详。
珥界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半晌才道:“再仔细的人忙里也会出错,战后诸事烦琐得很——”说着叹了口气,“你伤着,自难面面周全。总不好累病了你,还是先安心养养再说。”
无衣师尹瞳孔微微收缩,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。
“界主的意思是……?”
“一应政务,你就不要操心了,先交京尹管着。”珥界主看了看自己的手,“慈光之源复苏还需时日,这段时间,你不如去苦境养伤吧。”
无衣师尹闻言怔住,唇上瞬间没了血色,手指掐紧了衣袖。
“至于你的学生,吾来替你看顾。”珥界主蔼然缓声,想得十分周全,“不日吾将功体重生,你不用担心。”
深知再说什么也是徒劳,无衣师尹垂首哑然。京尹和军尹看他的眼神已有了明显的幸灾乐祸,撒手慈悲和一羽赐命按捺不住地想要说话,被他使了个眼色压下。
“那吾……什么时候回来?”
珥界主道:“等你好了,吾自然着人去接你。”
宴后。
回到流光晚榭,言允打着瞌睡出来迎接。
无衣师尹解了他身上言禁,轻声道:“允儿明天起就入秀士林吧。”
“……嗯?”言允嘟着嘴,很有些不乐意地,“师尹不要我了?”
“你的师尹要离开慈光之塔一段时间。”无衣师尹安抚地揉揉他的发顶,“撒师兄和羽师兄会照顾你。”
“哦……啊?”言允猛地清醒了大半,“师尹要走?不能带我一起吗?我不想离开师尹。”
无衣师尹弯下腰抱了抱他,“吾这一去,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等吾回来的时候,吾希望,你会是离吾最近的人。”说罢轻轻在他额头点上术法,小童迷迷瞪瞪又睡着过去,“羽儿,抱他回屋睡吧。”
一羽赐命走远,撒手慈悲终于把捺不住的心里话吐出来:“方才席上为什么不让吾说话,界主是老糊涂——”
“不许议论界主。”无衣师尹止住他的牢骚,“吾不在的时候,吾要你做吾的眼睛,事无巨细皆需留意。”
撒手慈悲眨眨眼,恍然大悟,“啊!吾明白——”
“好了,说正事。”无衣师尹打断他,“吾已将燃晶置入炼化盒,五日后取出,八分交予界主,二分赠给天尊皇胤。”
“是。”
“允儿入秀士林,你照顾好他。”
“是。”
一羽赐命回来得很快,无衣师尹叮嘱他俩一定要稳住阵脚,尤其不可内讧。
“吾离开之后,决不能让界主感觉你二人和吾仍有牵连,事情或许还有转机。”
殢无伤保持着倚坐廊下的姿势在寂井浮廊等至深夜,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人。只是人虽未醉,沾染的酒气依然令剑者皱眉。
“你喝酒了。”
“应酬罢了。”无衣师尹把一个精致的礼匣塞给他,“大侠恕罪。”
殢无伤漫不经心地打开锁扣,低头一看,匣子里分门别类放着四十余种不同的矿石标本,在雪光下折射出或细腻或璀璨的光泽。
“喜欢吗?”
“……”殢无伤眉角跳了跳,“啪”地扣上盒盖,“你不是说,吾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。”他把礼匣搁在一旁,再没看第二眼。
无衣师尹适时地敛去眼底的失落,换上从容的浅笑,“当然。你想要什么?”
殢无伤抬头与他对视,瞳仁里烧着一把深沉的火,“吾要雪谜真正的答案。”
“——!?”
无衣师尹眼底翻腾起按捺不住的伤痛,又被他凝固在理智之下,“……雪谜,是倾雪剑勾起你的心绪了吗。”
殢无伤道:“吾知道你隐瞒的真相究竟是什么。”他指着石灯后的雪堆,“倾雪剑葬在积雪之下,吾答应你,只要你说出谜底,吾会将白蝶将永远尘封。”
“谜底吾早已说过,是你从不愿相信。”
“那是不是真正的谜底你最清楚。”殢无伤眼中的火仿佛要烧透他的灵魂,“巧言令色不能控制吾一辈子,你为何总不肯坦诚?”
一旦坦诚,便是揭破这段情谊始于欺骗。所谓恩情为挟,不过是一触即溃的谎言牢笼。那两人之间……又该何去何从。
“唉。”无衣师尹敛袖闻香,低眉顺眼显得极委屈,烧融的冰骨又凝回万丈寒霜。
“你总是不肯迁就。”
变相承认,却更是似是而非的试探。试探囚心梦牢是否消散,试探恩情锁链是否牢固。
连真伪天平都放上了算计的砝码,殢无伤紧抿着唇移开视线,失望地放过了他。
拿捏不准对方的心绪变化,无衣师尹缓步走向剑架,伸手轻触墨剑锋刃。“吾要去苦境了……如果你想走出雪谜,这会是个很好的契机。”
苦境?
殢无伤腾地站起身,攥指成拳,“为什么?”他这次没有放过戢武王,为什么事态还是滑向最初的轨道?
无衣师尹苦笑道:“登高难免跌重,界主猜忌,吾在慈光之塔已无容身之地。”
闻言,殢无伤胸口堵得发慌,与他心血相系的墨剑立受感应。三五剑气扫出,贴着剑刃的指尖颤了颤,终于被割出伤口。
鲜血缠上凹凸的纹路,寸寸勒紧,渗入剑身之中。无衣师尹轻声道:“天下太平了。吾也希望你能主动走出去,广结亲友。真正的江湖快意恩仇,和在吾身边当是不同。”
自然不同。
在慈光之塔,剑下所见,是一片混沌的浓墨重彩。而到了苦境,就像守得羽化褪去华靡的蛹,露出柔软干净的内里。
或许……这是一个不再错过的契机。
殢无伤想着,默默下定了决心。
“苦境高手林立,你会有惺惺相惜的对手、朋友,你可以和他们证剑,然后取得武道巅峰。”无衣师尹絮絮抛出更多的诱饵,“即鹿的儿子如今也在苦境,你会有兴趣吗。雪谜的答案,你也可向他求证。”
这段话听得耳朵要起茧子,殢无伤拎起墨剑,沾取一点铁涎抹在无衣师尹指腹的伤口上,又捡起那个装满奇矿异石的匣子揣进怀里,“何时出发。”
无衣师尹一愣,舒展开的眉眼流露出鲜活的惊喜,“随时可以。”
一年后。
“湘灵……?”
湘灵握着或天戟点点头,“吾不是王姐,你认错了。”
剑之初抿抿唇,“那你姐姐……”
“王姐受无衣师尹算计,下落不明。”湘灵黯然垂首,“当时碎岛覆灭在即,为数万百姓生机,吾不能等她。”
玄舸被动过手脚,在宇宙中漂流数月,才终于到达苦境。
“你们将来如何打算?”剑之初问道,“要在苦境划出势力范围吗?”
湘灵摇摇头,“吾不会重蹈佛狱的覆辙。和平,才是长久之计。只是……”
剑之初道:“若有困难,吾可以帮你。”
“……还是不麻烦你。”湘灵拒绝了他的好意,“太宫会教吾该怎样做的。”
“无衣,你的信。”
撒手慈悲的书信每每寄至濯风山隅,十有八九是殢无伤接下丢上书案。
无衣师尹正埋头摆弄新得的松烟墨,忙里敷衍道:“你替吾看了罢。”
殢无伤兴趣缺缺地把信搁到他手边,趁着他停笔拆信的功夫,凑近去看草宣上的墨笔。
“毁誉听之于人,得失安之于数……是非审之于己?少写一句,是你心有不安吗?”
无衣师尹把读完的信折起放入暗屉,“闲笔罢了。”他提起笔,很随性地又写了几个字。
清香白莲。
殢无伤黑着脸看着这四个字,又盯上磨开的描着金线莲花的墨块,想起初来苦境之时,在公开亭附近偶遇的漩涡眉修道者。那人与无衣师尹攀谈许久,热情得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。是以一年交游下来,濯风山隅里到处都是莲花纹的小玩意。
他越看越觉那松墨碍眼,语气不善地开口,“你就那么喜欢它?”
无衣师尹手腕一停,忍着笑揶揄:“那你今日外出,又是去见那位红衣女子?嗯……齐风光?”
“没有。”殢无伤把一个点心纸包拿给他,“去市集了。”
“吾还以为,即鹿之后,总算有女子能走进你之心牢了。”无衣师尹洗笔净手,小心地解开细绳扣,“当初你拉吾去见她时,明明很是憧憬,为何现今又冷淡下来?”
他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,又怎么看不出殢无伤对那女子的在意。
“吾只是在意她的剑。”
三千轮回,齐子然顾好了自己的女儿,重谱的故事里只有温柔的风光和碧华流泻的瑶映剑,太易剑灵找回了真正该守护的对象。
而明艳张扬的妖应封光,已经错失在了另一个岔路口。
殢无伤想了想,郑重道:“那段剑缘吾已了却,她今生平安就好,吾无意打扰。”
无衣师尹专注于听他解释,拈着一枚五香豆似的小食,看也没看就放进嘴里,“那以后你……咳,咳咳……”又辣又呛的味道冲入喉咙,呛得他话都说不清楚,“水……咳,你买了、买了什么……咳咳咳。”
殢无伤把茶盏递给他,一双红瞳分明融了笑意,“怪味胡豆。”
结局三 完
达成结局:
杀戮碎岛be结局·禁流之狱
慈光之塔he结局·重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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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中心开花(主线二)
浮廊雪落不化,无衣师尹拂去那残花花瓣上结的霜,小心地揣进袖子里。
“戢武王善奔袭,又心气高傲。吾往陵光星位据守,必引其正面进攻。”
殢无伤接口道:“要吾护你周全吗?”
“非也。”无衣师尹晃晃香斗,温暖的烟雾散开来,“你暗往摩诃堑,袭杀碎岛后续部队,断其支援。之后——”
“若吾离开,西雪岭你如何布置。”殢无伤打断他说起另外一事,“前日,雪岭剑阵遭人刺探。刺探者身具生灵之气,引动剑阵狂暴。”
生灵之气?
碎岛之人皆由树生,若说树灵入气也合理。而今什岛广诛重伤,除他之外,碎岛更有何人能震动殢无伤的剑阵呢?
是禳命女?还是另有底牌?
莫不是棘岛玄觉又能上战场了?
“如你所见,剑阵有失吗?”
殢无伤略一回忆,“真正的隐患并未入阵。吾观其功体,虽武窍未精,但其特殊根基可直接影响阵眼。”
剑阵后便是监兵星位,一旦有失,令碎岛人得以直捣黄龙,慈光之塔将万劫不复。
如此崎岖险关自难布防,故请殢无伤出手设下剑阵以作威慑。
不想还是被惦记上了。
指尖捻着香斗手柄,无衣师尹思索道:“吾们走一趟西雪岭,为剑阵加以术法禁制,以防万一。”
“湘灵能适应朝堂要多谢你的教导。”
听思台内,戢武王问过自己离境期间发生的事,听说湘灵已经能有模有样地上殿议处,轻轻松了口气。
棘岛玄觉道:“王言重了。”
“本王已通过血魉之羽将密信送入慈光之塔,现在珥界主应该收到了。”戢武王叹息道,“真料不到,本王竟也有做此离间行径的一天。”
棘岛玄觉摸索着把新沏的茶推过去,“兵不厌诈。”
“想来能给无衣师尹惹来不小的麻烦。”戢武王草草饮完茶,“本王欲后日入夜时分出兵,太宫准备好了吗?”
衡岛元别擦剑的手一僵,“太宫,剑擦好了。”他双手捧着弃云剑走至桌边,“当真连太宫都要重回战场了吗?”
“当然。”棘岛玄觉略抬了抬眼,视野里一片沉闷的灰暗,三分痛七分恨,不由得怨起自己的瞽症来。
“吾已排布两种策略,请王决断。”
“两种?”戢武王将地图展开,“详细说来。”
“自摩诃堑向北一路,三阵皆破,王可乘胜长驱,强攻陵光。此乃其一。”棘岛玄觉说明道,“其二,奇袭西雪岭。以王树灵气破雪岭剑阵,攻其不备。”
戢武王道:“王树……还是算了。西雪岭之后还有监兵星位,未必易攻。四魌天树衰弱,万一王树有失,本王不想看到图悉长老敲着拐杖不饶人的样子。”她的手指摹过中线进攻路线,“不如吾引精锐急攻陵光,留双姬据守摩诃堑退路。陵光攻陷,则慈光之塔再无回天之力。太宫,为防暗算,请你压阵。”
棘岛玄觉道:“陵光是慈光之塔内城南部门户,无衣师尹定会排布重兵于此防守,王的进攻不会太轻松。”
“哈。”戢武王轻笑,“内忧外患,本王倒不知他如何守得住。”
西雪岭上劲风料峭。
殢无伤墨剑启锋,剑阵应势显现。
墨色漾开来遮蔽了天空,脚下流雪似云,蕴蕴荡荡,仿佛时间隘口,一瞬万年。
“镜像?”无衣师尹微讶,赞誉之色透出瞳仁,“你剑境精进如此,吾的术法只能作锦上添花了。”
殢无伤默然运剑,倒悬之岩流淌而下,纷乱剑影自山水之间生发,湮灭了天地的界限。墨剑划开一泓黑白,剑气两分,擦着无衣师尹的鬓角掠过去,吹得长发微微扬起。
剑者回身,剑阵阵眼在他身后绽开,好似一笔浓墨入宣。
“镜像之中,可窥你心之黑白吗?”
“人心并非如黑白泾渭,吾们还是办正事吧。”无衣师尹轻飘飘转了话题,才要运化慈光秘术,却不知哪一息引得冻气入肺,指尖清光一下子便散了。他匆忙拿了手帕掩口,登时咳得昏天黑地。
殢无伤扶住他的胳膊,让他不至弯下腰去,又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。金丝硬纱的纹路硌在手心里,勾起一点心绪涟漪。
“咳……吾没事。”无衣师尹捺住咳意,呼吸还有点急。他把帕子收好,正要推开殢无伤相扶的手,剑者却更快一步,抬手揩去他眼角的水汽。
“你……”
那一点湿意落在指尖,殢无伤看着它吹干在雪岭的风里,将手指凑近唇边悄悄抿了抿。
无衣师尹心头一动,两厢对视却看不出剑者眼里有任何动摇。他止住话头,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默念心诀将慈光秘术重聚。一点清灵光芒亮在指尖,挥入阵眼,仿佛一冽清泉落入墨底,激起雪海波光。
镜像剑阵有着殢无伤一贯鲜明的风格,敏锐、显锋、一往无前。而在无衣师尹加持秘术后,那些奔腾不息的寒丧剑气随着动荡很快收敛罡劲,影影绰绰的刃光藏匿于山水,沉静得像铺开的墨卷。
绵中藏针。
剑阵归于平静,无衣师尹轻轻打了个寒噤,殢无伤瞧见他都快把香斗笼进袖子里去,脚步动了动,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了风口上。
“你病了?”
无衣师尹正想着事情,闻言只一愣,紧接着便否认,“只是有些累。”
殢无伤不再出言打扰,西雪岭上静静落着雪,洇进镜像之中,变成升腾的白絮。
“吾会调动十二星气劲偏重于监兵星位。”无衣师尹斟酌可用战力,“既有暗伤,为求速战速决,吾再安排辉煌堕世和拔刀洗慧配合你。”
殢无伤泼了盆冷水:“陵光只你独守,挡不住戢武王。”
“还有撒儿呢……”眼见殢无伤露出不信任的神色,无衣师尹笑道:“那要看你回来得及不及时,吾可不想被反包了饺子。”
殢无伤锁眉,“时限。”
“三十六个时辰。”
中心开花,命悬一线,成败皆系墨剑。
眼看剑客神情愈发凝重,无衣师尹明白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,殢无伤的情绪难以掌握,但今回一谈已让他有了底。
“无伤……”
飒——
一枚竹信破空,无衣师尹接住一看,倏然变色,“界主找吾,长话短说罢。”他将一缕暗香描在殢无伤眉上,嘱咐道:“你即刻出发往泽火革阵备战,慈光之源情况不妙,开阵要靠你自己的功体了。待戢武王通过,你出手切断碎岛支援线,令其首尾不可相顾。之后你吾合围,将其核心战力困死在陵光星位。”比起自己的安危,他更担心树灵生气对殢无伤的影响,“碎岛孤注一掷必有藏招,这道术法可以护你周全,诸事小心。”
杀戮碎岛。湘月居。
自戢武王从苦境回归,禳命女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步不出。摊在桌上的《摄论要卷》多日不曾翻动,湘灵绞着手指,满心里都是寒烟翠的下落。她心里担忧,越发不敢相问。
笃笃——
“湘灵。”
“王兄!”湘灵匆匆拉开门,“翠姐姐她……她回来了吗?”
“她死了。”
“啊!”湘灵捂着嘴倒退数步,脚下一绊坐倒在榻上,泪水冲出眼眶,“怎么会……”
“王后贞烈,不愿受辱。”戢武王捏捏她颤抖的肩膀,“佛狱掳走王后,使吾碎岛蒙羞。吾想,王后生前与你要好,你愿不愿意出使苦境,替本王讨回公道。”
湘灵怔然,泪汪汪地抬头,“王兄?”
戢武王并不看她,“与慈光之塔的战事未完,吾分身乏术。现下唯有你,可以入苦境追查魔王子下落,替王后报仇。”
过于不容置喙的语气吓到了湘灵。她又开始哽咽,手指揉着衣摆,“可、可是……碎岛成规,吾不能……”
戢武王道:“本王要你去,长老团也不敢非议。”
湘灵还想拒绝,戢武王再加一码:“何况,枫岫主人也是死于佛狱之手。”
她太了解亲妹的弱点了。
果不其然,湘灵收起了眼泪,开始认真考虑出行苦境一事:“吾只会灵疗之术,如何能打败魔王子呢。”
戢武王将倾雪剑交到她手里,“到时你拿着这把剑去东阿天悬找剑之初,他会帮你。”
湘灵小心地抚摸剑格上透明的部分,“它真好看。”
“可惜是把不遇其时的剑。”戢武王让她收好,“去苦境的时机,太宫会来告诉你。”
“无衣,你可算回来了。”
珥界主悬在流光晚榭露天书案前,慢吞吞地把一纸书信飘在案上,“来看看。”
信纸一角有手指反复揉过的痕迹。
「本王已从剑之初处略闻前王旧事,可证师尹弃暗投明之心。
而今,剑之初依言回归碎岛,与吾共干戚。后日得入陵光,本王当许师尹国舅之荣。」
信纸最后落着朱砂色的“槐”字篆印,足够令人遐想许多。
“哈。”一声轻笑,无衣师尹拿了那页纸径自放上烛台,火苗一窜,字迹消为灰烬。
“不愧是戢武王,离间信都写得像下战书。”
珥界主悠悠从空中荡过去,“你忙得连血魉之羽都忘了。吾年老眼花,看不得这蝇头字,便顺道捎给你。”粉色的光芒忽明忽暗,声音衰老枯朽,“竟是离间之辞么。”
“信中透露,最迟后日,戢武王将兵临陵光城下。”无衣师尹稍稍欠身,垂眸避开浮动的光影,“界主毋需担忧。吾已做好排布,陵光将会是戢武王的死关。”他说这话时胸有成竹却无激烈的情绪,刚刚被算计的一道,仿佛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。
“吾总是最信任你的。吾近来想,”光球飘高了些,“战事之后,不如让位与你。”
“岂敢。”无衣师尹保持欠身的姿势不动,眼神有些无奈地撇开去,语气愈发恭敬,“属下还等着慈光之源复苏之后,界主功体重生,能回来执权。”
珥界主巡视般地在流光晚榭半空逛了一圈,慢慢吞吞转回露天书案,幽幽叹息,“无衣,是吾欠你。”
“界主言重了。”无衣师尹低着头,心知这场谈话终于告一段落。果然,那粉红色光球绕了绕,往流光晚榭之外飘去了。
竹林之中复归平静,他这才直起腰,从袖子里摸出那朵红花。一同被带出来的还有一方手帕,无衣师尹嫌恶地把那方沾了血的手帕甩进香炉,转头又含着笑让言允去取插花的细颈瓶。
那朵半凋的红花在衣袖里藏久了,灵气尽去。无衣师尹点了秘术才堪堪留住些生气,竟也成了案牍间一点殊色。
而他藏在温文无害外表下的杀伐血性,也在残红暖香里露出一刹端倪。
“允儿,替吾顾好流光晚榭。在吾回来前,不要放任何人进来。”
撒手慈悲站在陵光城祭礼台上,趁着誓师前的准备时间回头眺望。
天幕含黛,四依塔挺拔的轮廓矗在宫城层叠渐高的天际线后,波澜的流云是最壮丽的点缀。
三通鼓鸣。
“君不见落日楼头明光残,凶寇睚眦迫边关。
君不见风引龙旗鸿声断,敢以孤城御戎蛮。
何人踏蓬蒿,何人夺敌鞍,
何人羽镝封险隘,何人青锋定江山。
表里山河,鳞栉城郭,
壮士百战挣侯冠。
走马勒功,丹心荐血,
神州不复将不还。”
无衣师尹持符登上祭台,将半块兵符合入陵光守军所持半符缺口之中,信物相补,兵玺合验。
“吾,无衣师尹,今执符领兵,自当担起陵光一役之胜负。愿诸将与吾同心力,共进退,一举破敌。”
他郑重接过撒手慈悲递来的火把,朗声道:“众将,吾们身后是慈光之塔的安稳盛世,此战赢不下,便是百年繁华成尘骸。杀戮碎岛兴兵践吾国土,陵光守军能筑骨为城吗?杀戮碎岛逞武覆吾社稷,陵光守军能洒血为疆吗?”
掷火于薪,歃血誓师。无衣师尹自高台上跃火而下,雀纱披风燎过火舌,折射一串金芒。身在半空,他运化神源之力,回身扬指凌空一点。只见灿光疾入焰底,引动焚火,陵光星位顿时清辉碧芒四起,冲荡云霄。
“传吾将令,死守陵光。阵图之上,退一步,就是叛徒。此役誓灭碎岛精锐,全军,备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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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/结局二 却为他人做嫁衣
飒——
风中夹杂一丝异响。
一声清叱,戢武王荡步闪避,电光石火,原先站立之处就扎满了羽箭。
“玄黄废世!”
戟风流泻,银光疾攻。她回身向来路一崩戟尖,半空一声惊爆,现出一条年轻身影。
一羽赐命立弓路中,昏黄的晨光在弓臂马头装饰上镀了一层暖辉。“留步。”
离开天风姤阵后,他往陵光寻无衣师尹不见,却发现了不熟悉的脚印。一路追下,终于在距四依塔百里外追住目标。
“哼。”
一甩袖,或天戟直刺面门,一羽赐命旋身扬弓,以弓尾利刃正面相抗。
呛——
一合间,虎口迸裂。一羽赐命手上一疼,忙借力退开。但他并未退出太远,戢武王仍在盗骊弓射程之下。
“你不是本王对手。”
困龙,犹是龙啊。
箭囊还剩最后一支圣箭,不过不要紧,一羽赐命暗暗给自己打气,纵自身功体不敌,戢武王已受无咎剑招所伤,消耗之下,必有破绽。
“慈光之塔非是你逞武之地。”
“多言!”
狂风起,迷沙遮眼。戢武王抢先出手,或天戟卷起沙尘,一旋一劈,力沉万钧。
三分接,三分消,三分退让,一羽赐命避开正面交锋,箭雨遍洒,限制戢武王腾挪脚步。
摩诃堑通道被赩天羽箭毁了个七七八八。慈光之塔地动越来越频繁,烈焰之下,这通道内部还能否畅行不得而知。
“王怎么还不回来!”什岛广诛焦躁地踱步,“摩诃堑就要塌了。太宫,你们长老团还不给个说法吗?”
棘岛玄觉交握在背后的手用力捏紧,“王的密诏,不就在太丞手里?”
什岛广诛恨恨一甩狼魂刀,“太宫是要吾做恶人了。”他手起刀落劈开通道入口处的乱石,“吾先进去探探路。等禳命女一到,吾们就必须离开了。”
兵戈相击数个回合,墨剑刻进经脉的暗伤开始发作。浸了冰水一般的沉重感自胸口弥漫开,游入四肢百骸,戢武王顿觉或天戟沉若千斤,攻势被拖缓。她默念心诀,催化王树灵气涌出胸中气海,一时两道气劲在体内战况胶着,血气上涌,立时呕红。
好机会!
一羽赐命自如网箭雨中现身,盗骊悍弓祭起神威,弓尾银刀卡入或天戟枝,只要再拧腕一崩——
戢武王眼神一冷,或天戟脱手之际,侧身闪过盗骊弓所带气劲,抬膝反攻一羽赐命下盘。白巾青年提气变招,一错身,反手张弦,又是一梭羽箭乘弦而下。晶箭溯天抽离箭囊,云翳深处传来喑哑隆声,圣箭引动自然之力,电光划破天空。
水晶镶嵌的箭簇上一瞬豁亮。
“溯天一羽,神霄雷动。”
“喝——”戢武王掌心凝气,被击入半空的或天戟受王树灵气牵引,落势一岔,急旋而下。兵器入手一瞬,废之卷功力加持,银甲之侧,龙形隐动。
晶箭入弦,一羽赐命已不及收势。瞄准、满弓、放弦,片刻之间无数记忆划过脑海。一羽赐名,一羽赐命,一箭相系,也以一箭还情。久远前的岁月尽头,清夜风歌,一程师徒相携;而今,天光乍破,知与谁同。
“不自量力。”
“但求此生无憾。”
晶箭破空露出一刹空门,泠泠戟光直透一羽赐命心口。同一时间,溯天圣箭擦着或天戟扎过去,迸溅出一串火花,箭簇没入戢武王肩头。
神弓委地,白衣倒落。
胜利者反手拔出晶箭掷在地上。
旷野苍茫,只余弓弦哀响。
“太宫。”
“太宫!”
棘岛玄觉闻声抬首,一阵略轻盈的急切足音落入耳内,紧跟着的还有嘈杂人声。
衡岛元别跑在最前面,停下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就执住棘岛玄觉的手,“太宫,下官终于又见到您了。”
湘灵急匆匆行了礼,“愿意迁移的碎岛百姓都在这里了。王兄还没回来吗?”
“尚未。”棘岛玄觉眼前一片漆黑,扶着元别的手转向声音的方向,“伐命太丞已去察查通道情形,稍安勿躁。”
图悉长老颤巍巍地扶着拐杖,“王还能回来吗。”
“吾们已弃下王树。”棘岛玄觉倾听天音,只听来一片死寂,“……又要弃下王吗?”
嘭——
摩诃堑通道深处蹿出一簇焰火,什岛广诛的信号到了。
四依塔的每一块青砖碧瓦都浮动着异样的光彩。这是慈光之源逸散的灵力附着而成,飘忽的清莹光点扶摇直上,照亮天空一隅。
塔内已有多处塌落,因着地动不断而越晃越烈。无衣师尹勉强在暗阁中支撑,衣襟上渲开多处艳色,无暇顾及有生人气息入塔。
“……不好!”
惊呼未落,慈光之源逸散已至临界,灵气迸发似刃,无衣师尹首当其冲,这些无形的飞刃轻易在他身上割出伤口。楔子偏头瞧他,变换步法才行至一半,羽扇还未挥出,就因灵力波动而身形明灭。无衣师尹认命地叹了口气,拈诀催化阵法,与气刃飞旋僵持不下。一盏茶功夫不到,血水已顺着衣角滴沥到阵眼,晕开猩红的血花。
轰——
暗阁的门被蛮力破开,银光乍然,长锋横扫,无垠之气应声凋零。一道人影闯入,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出阵眼。
“可别死了!”
功体运转被半途打断,又被她推得撞到残壁,无衣师尹气息一岔,按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。
“……戢武王好风采。”
替入阵眼的人将或天戟重重一立,无匹气劲直向四依塔下方慈光之源。
“慈光之源若毁,下三界将万劫不复。”无衣师尹挣扎起身,踏入阵中,指凝慈光秘术,凌空画下阵图,“你的臣民,全都会死在逃亡路上。”
“哈。师尹真是好算计。”戢武王语中带刺,却还是依言停手,看着两仪阵光重明。她打量苦苦坚持的死对头好一会儿,忽然开口:“本王替你保下慈光之源,你愿不愿意奉吾为主?”
无衣师尹一愣,一梭气刃立刻袭至心口。眼看他又要受伤,戢武王翻掌击溃那簇灵气,再一掌把他送出阵外,“看好了。”
强烈的生灵之气自她掌心漾开,这光辉与难以捉摸的慈光秘术不同,它旺盛、蓬勃、生机盎然,供入阵眼一瞬,化刃灵气得了安抚般变得柔软。
“真想不到……以彪悍著称的杀戮碎岛,王树灵气竟温柔如斯。”无衣师尹端详戢武王功体变化,略一沉吟,下定决断。
“流火照月。”
香斗轻转,指凝暗香,清光点落。戢武王下意识出手反制,发觉气劲中不含杀意后又撤招专心补益慈光之源。无衣师尹按上她肩头要穴,气贯经络,“晶箭溯天之伤吾已帮你暂时压制,彻愈之法待此间事毕——”
还是说不下去,他想着,殢无伤死了,一羽赐命死了,自己却要在侵略者身上谋求慈光之塔的未来。
四依塔下的光雾渐渐凝聚,慈光之源接纳了新的能量来源,贪婪吸纳着来自遥远的玉槐树的生气。光雾深处的亮核明光四溢,晃得教人睁不开眼。
无衣师尹别开脸用力揩了一下眼角,声音有些发干,“……多谢。”
同一时刻,杀戮碎岛王树殿,被遗留的玉槐树渐生死相,枝叶干枯,终落下满地尘埃。
云缝中一线暖辉洒下,紧接着天云渐渐散开,灿烂的阳光照射着千疮百孔的慈光之塔。两仪十二星渐渐充盈,晶莹光芒直入云霄。
远在执明星位的撒手慈悲惊喜得几乎跳起来,连忙使劲晃了晃元砂髓:“师尹!慈光之源没事了吗?”
“……召回星骋,去流光晚榭等吾。”无衣师尹的语气有些疲惫,当时撒手慈悲浸在喜悦里并未多想。其后三年,他方知这只是另一场死局的开始。
半年后。
慈光之塔宫城寝殿内,戢武王一身便装,睡眼惺忪。
“王,流光晚榭送来的折子。”
侍者通传。慵懒的王打起精神,在码得整整齐齐的十数折里抽出一本,潦草扫过,目光从懒散逐渐变得明锐,为王者的文韬武略仿佛又回到她身上。
文折之内,条条款款皆是治国革新之策。一笔娟秀小楷想来是下了功夫,戢武王合上一本,打开另一本时从中掉下一样物件。
那是细伶伶的一枝竹,长不过四寸,嫩黄绿色,显然是刚抽的芽就被人掐了下来。
这显而易见的示好令王者玩味,戢武王捏着那枝竹插进榻几上的矮瓶里,稍微整理仪容,端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。
“请他过来吧。”
无衣师尹进屋的时候有些发懵。眼前一人金发如瀑,水白色衣裙妥帖穿着,若非或天戟就立在墙根,断谁都无法把眼前女子与杀戮碎岛的救赎联系起来。
“意外吗?”戢武王把文折一放,“坐。”
无衣师尹犹带病容,对她的女性身份并没有太惊讶。记忆深处,对戢武王的身份总有隐约的在意,真相披着一层朦胧的烟幕,在一个太晚的时间点揭开。
“慈光之塔的界主不好做吧。”
他端着程式化的温婉的笑,香斗里袅袅腾起些香雾,模糊了唇角的弧度。
“哈。”戢武王也跟着笑,“来看本王的笑话吗?”她说这话时,眼睛里的亮光渐渐褪色,疲态上浮,露出些虚弱。
无衣师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,珥界主的离开恐怕也与这有关。慈光之塔一切能源消耗皆来自慈光之源与四魌天树共同作用,虽然现在抛掉下两界这个大包袱,但能源复苏需要时间。戢武王身上的无咎剑招之伤,他以“剑主已死”为由拒绝治疗,如此,功体虚耗一空是迟早。
“吾来谈判。”
“哦?”戢武王把那些折子推远,“专等本王无力主政之后才来,师尹此行实在缺乏诚意。”
“战火初平,慈光之塔需要休养生息。”无衣师尹气色很差,抱恙一说也许并非只是幌子,“太宫不在,又是慈光之塔内务,吾来帮你,当比别人放心。”
戢武王反问,语气却不激烈,“想架空本王?然后暗除之?”
无衣师尹叹道:“你身系慈光之源,吾能把你怎样。”
好像是问的多余了,戢武王揉了揉额角,“你说的对。本王身系慈光之源,自然无所顾虑。”她眼睛里流出一点促狭的灵动,“你就不怕慈光之源完全复苏之后,本王会杀了你?”
“太遥远的事,到那时候再说吧。”
香雾烧得淡了,无衣师尹一刻也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多留。转身之际,戢武王幽幽道:“你可知为什么本王要强攻慈光之塔?”她不等对方的反应,自顾自说下去,“素还真说本王的性别和剑之初的存在,会成为碎岛覆灭的导火索。他以师尹义兄的身份请求吾留你一命,然后给吾讲了一个故事,一个碎岛下场不太好的故事。”
来龙去脉讲开,无衣师尹捏着香斗没有回头,好一会儿才道:“素贤人对你之认同,令吾好生艳羡。”
“哈。认同有何用?莫说他不了解,本王也直到现在才知道。即便灭了你的慈光之塔,杀戮碎岛依然难逃厄运。”戢武王抬手按住眼角,流露出一点委屈般的脆弱,“四魌天树、慈光之源,从一开始,杀戮碎岛就注定是你们的弃子了。”
“辞心。”
剑之初在金发女子额上印下一个吻,两人十指紧扣。
湘灵轻轻应道:“初哥。”
成功穿过摩诃堑通道辗转来到苦境的碎岛百姓不过半数,禳命女学不会做一个开疆辟土的王,人心成了散沙,不过半年,便溶在苦境之中了。
“在想什么?”
思绪抽回,湘灵稍稍低头避开和剑之初对视,“在想……碎岛终究不存,吾……不是一个合格的救赎。”
剑之初紧了紧交握的手,“吾会一直陪着你。”但他的目光却落在倾雪剑上,一刻不离。
新年前夕,无衣师尹拎着两坛酒重新踏上了西雪岭。
墨剑为界,在永昼的登仙道造就唯一一处雪景。在此处眺望慈光之塔全境,大地回春。慈光之源光芒流转,制高点的四依塔在月色里晕开细腻的清辉。
毫不在意一身矜贵衣饰,无衣师尹径自在墨剑旁坐下,衣摆浸在雪堆里。
“一年了。”他拍开酒坛上的封泥,指间拈了一叶竹,蘸着酒小口小口地抿,“戢武王其实也挺好。她愿意接受慈光的文化,也能善待百姓。但吾总觉得,到底是不一样的。”
凛冽的酒香卷在雪中,墨剑风中飒鸣,恰如回应。
“为了一个太平盛世,吾已牺牲了太多人,最后过不去的,仍然是自己这关。”
无衣师尹将竹叶上的酒点在墨剑剑身,晶莹的液体淌不到底就被赩矿吸收。接着,墨剑吐涎,嫣红如血。
“未来一年吾会很忙,恐怕无暇来看你。”他声音放得极轻,怕惊扰了什么似的,“界主传信,言他功体重生,将借兵诗意天城,重回慈光之塔。要吾里应外合,助他复位。此事细节繁复,仅一年准备,已是勉强。”
珥界主不想牺牲功体复苏慈光之源,战事过半,就将念头打到了王树灵气上。
“界主忌惮吾掌权日久,担心慈光之源重生的这一年里,吾会成为他收权路上的阻碍。”而此计过于冒险,若摊在桌面上商议,无衣师尹必不会同意。是以釜底抽薪,抹去其他可能的选择,一举两得。
“吾,只是他的饵。”
果然,戢武王冒进四依塔。果然,在权衡下,自己放戢武王入两仪阵眼,救下了慈光之源。
“吾是功臣,亦是罪人。”
凉意顺着衣摆浸上心头,无衣师尹紧了紧衣襟,把剩下一坛酒泼在了墨剑前。
“有些事,如今也该告诉你。当初为使剑之初愿意出战雅狄王,即鹿……其实是吾亲手毒害。”他把手指贴近墨剑,躁动的剑气刺破指尖,飞快将渗出的红吸纳殆尽。
无衣师尹喃喃道:“你为了即鹿留在吾身边,却为吾这凶手丧命,怨恨吗?”
终末剑境深处剑吟阵阵,似低呜,似哽泣。
“无伤,吾累了。”
他和衣躺倒,陷在雪地里合上眼睛。
年后,慈光之塔革政改新,百废俱兴。岁聿,海晏河清。
次年二月。珥界主回兵慈光之塔,至执明星位,无衣师尹开城以应,宫城遂陷。戢武王掣戟为战,因旧伤复发,终不敌,力战而亡。
九月。无衣师尹病逝于流光晚榭,依嘱葬于西岭雪峰墨剑剑域内。十月,入祀四依塔。其徒撒手慈悲挂印请辞,不知所踪。
是年,慈光永耀。
结局二 完
达成结局:
te·全灭
殢无伤暴风雪似的掀走了被窝里最后一点热气。无衣师尹打了个冷颤,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,埋怨的话在舌尖几番辗转,到底在一双赤红瞳孔的注视下败下阵来。
“天很晚了……”
一身风霜气的剑客红着眼眶一言不发,呼吸紊乱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,暗红色的瞳仁里一片荒芜,竟是入魔先兆。
无衣师尹睡意登时消了三分,伤重未愈,他可没能耐去应付一个入魔的殢无伤,于是强打精神周旋道:“雪谜已经解开,你又被什么困束了?”
“明知故问!”
话音未落,无衣师尹只觉腰腹一沉,殢无伤已利落地翻身跨坐上来,咬牙切齿地俯身一把扯开他睡衣的襟口。
“殢无伤!”
无衣师尹一惊,下意识地要撑身起来。殢无伤只消摁住他的肩膀就轻而易举地把他压回床上。一番折腾,被点到名字的剑客瞳孔颤了颤似乎终于找到焦点,檀香深沉的源头刺激着神经作痛。
恨?爱?愤怒?悲恸?
殢无伤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,却仍在半梦半醒之间不曾清醒:大雪焚尽之后,握住了什么?
便只剩本能。
无衣师尹被他盯得不自在地别过脸去,尚未来得及开口应对,就被压在上方的人抓住破绽一口叼住了侧颈。
“……别动。”殢无伤含糊不清地嘟囔,吮住那处伤痕不放,甚至伸出舌尖慢慢舔过。
无衣师尹呼吸一窒,脖颈上传来湿漉黏腻的触感令他汗毛倒竖,意识到殢无伤在干什么,羞恼惊慌齐齐冲上脑海,被冒犯的薄怒染上眼尾,他抬手一指点过去,被殢无伤扣着腕上脉门强行按下。
气劲相撞,牵动旧患,无衣师尹被震得眼前发黑,血傀师留下的掌伤发作起来,呼吸一岔又咳个不停。
胸腔的震动总算让殢无伤松口,他意犹未尽地舔了好几下才抬起头,转而被无衣师尹心窝上的伤痕吸引了注意力。
其实鬼如来造成的伤口早已痊愈,只留下一痕浅浅的印子,落在殢无伤眼里却惊起波澜万丈。过往与现实在眼前交错,频繁浮现的眼前人浑身是血跪倒尘埃生机断绝的画面几乎要逼疯他。微凉的指尖抖抖索索摸上去,冷得无衣师尹又打了个寒噤。
“你……你把被子盖上,我冷……”
殢无伤恍若未闻,眼眶较之刚进屋又红了几分,神志混乱间不住在那处痕迹上摩挲。无衣师尹被刺激的差点弹起腰,心跳骤快,潮红染上脸颊,呼吸也乱了,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他的手扯开。殢无伤轻轻挣了几下,全没了刚才捏无衣师尹手腕的气势,赤红的眼睛眨了眨,眼泪就紧接着流下来。
冰凉凉的泪珠落在心口,这下连无衣师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,气消了大半,只得拉着殢无伤的胳膊拽近些,摸索着拉高被子,软语安抚。
“无伤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温暖罩下,殢无伤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,似乎在判断话里的真实性,终于回魂重新把脸埋进无衣师尹颈窝,哽咽道:“你还活着……真好。”
细腻的香料气息将殢无伤完全包拢,感觉到他褪去一身癫狂恢复神志,无衣师尹伸手推推他的肩膀,“那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?”
殢无伤“嗯”了声,稍稍对视一眼却又低头抱得更紧。
这一眼,赤色的眸子里有水光流动,无衣师尹已百余年未见过他这样脆弱的神情,一时又怀念又心疼,把他往被子里卷了卷,顺着脊骨轻轻按揉,“放松。”
殢无伤浑身一颤,喃喃控诉:“你宁可受伤赴死也不肯来找我。我……无从知晓你去了绵江,更无从知晓你死劫临身。还有这回,若非……”
他极少一次说上这么多话,无衣师尹便浅笑着听,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殢无伤披在身后的长发,时不时抹过脊骨,一节节突兀地硌着手心。
殢无伤察觉到这些小动作,不耐地一甩头发,腰骨动了动,似乎有些烦躁。
上一次这么抱着青年已经是百年前了,那时候拢在怀里还是小小软软一只。无衣师尹暗自回忆,又感慨殢无伤消瘦许多,想是这些年坎坷染身并不顺遂,不禁在那几处骨节上反复摩挲,盘算去集市买些食材给他补一补。
殢无伤愈发焦躁不安,难耐地磨蹭无衣师尹的胸膛,甚至凑上颈窝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,凛冽的风雪气全喷吐在无衣师尹耳垂上,他哑着嗓子闷闷道:“我是成过亲的……”
“你这是——?”无衣师尹眨眨眼,察觉到他体温有些异样的升高,立刻恍然大悟地放下手,“好,我不动你了。”说罢又笑叹一声,很是放松。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殢无伤不满道,“你为何叹气?”他手指还捻着那处伤痕不放,现下变本加厉地在上面用力揉了揉,“你刚刚在走神,在想什么?”
“在想好久不见,无伤都已经为人夫了。”
见无衣师尹有些揶揄地调侃他,殢无伤面上一热,下一瞬就把膝盖卡进了无衣师尹双腿之间。
“你……”无衣师尹倒抽一口冷气,忙忍着笑示弱,“你压得我腰都酸了。”他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,“快下去,我这样很难受。”
殢无伤垂首注视他的眼睛,呼吸越来越重,并不太想就这么放过他。
“你的眼相不再浑浊了。”
“……”
静默半晌,无衣师尹瞥开目光,“已经闹得很晚,你该去休息了。”
殢无伤黏黏糊糊地在他身上蹭动,瞳孔里掠夺之色渐浓,“无衣,我想要你。”
“你不该……”无衣师尹叹息道,“我们之间没有谈情说爱的空间。”
“吾从未说过爱你。”殢无伤制住他推拒的动作,“雪谜融解,真相吾已全部厘清,吾知你与即鹿从来不像,沉醉你之眉眼是吾自己的选择,你无需有心理负担。”
看似薄情的话浇灌出不该有的情愫生根抽芽,“殢无伤早已成婚”“应限制这种不切实际的依赖和索求”“期待有一日真心为友”“谎言利用颇多恩仇难解”几个念头在脑海纷迭不去,无衣师尹心头一片潮湿,却在对方意图抵开齿关的时候,鬼使神差地张嘴接纳了青年的攻城略地。
殢无伤舔过他的齿列,很快被引诱着汲取津液,入迷地吸吮湿软的舌尖,分开后喉咙里仍发出些不满足的嘟哝。
“你何时起了这种心思。”无衣师尹低声问道,剑客体温略低,十指相扣却令他有种被熨烫的滋味,“吾明白了。如果通过这种方式,你能得到想要的凭证,那你来吧。”
“省下无谓的言辞矫饰。”殢无伤衔着他的唇,如愿以偿剥下他的睡衣丢到床尾,带着剑茧的手摸进大腿内侧。
身体所有的隐秘处都被堂而皇之地探索,殢无伤毛绒绒的衣袖搔过胸膛腰线,无衣师尹越发觉得羞耻,艰难地伸手碰了碰他衣领上的长绒,“你……把衣服脱了吧。”
殢无伤似是终于想起,三下五除二把身上衣物直接甩到床下,赤裸的肌肤相贴,喷吐的炽热呼吸让无衣师尹有些难堪地别开脸,又被青年不依不饶逼迫着四目相对。
“我想看着你的眼睛。”
无衣师尹无措地纵容了这等要求,手掌贴上背脊权作妥协,不经意触到些许疤痕,他伸手揉了揉,便做实了倾身相拥。
青年一边享受他温暖的怀抱,一边试图索取更多。手指往后触到被皱褶包裹的穴口,殢无伤稍稍用了点力气想打开那处,接着便感觉到下方的躯体不自然地僵硬。
“你别硬来……”柔情蜜意消散数分,无衣师尹拦住他的动作,“琴台暗格里有疗伤的药油,我们先拿那个凑合一下。”
殢无伤去而复返的时候就沾了满手湿滑的液体,他把那些液体淋在会阴臀缝,一路揉搓向下,很快把花穴磨开,成功将手指探入一节。
“疼吗?”
“还好。”
一根手指很快顺利全部抵了进去,被软热内径吸吮纠缠,殢无伤试图屈起手指勾动内壁打开更多空间时,那些软肉倏然绞紧,接着便听到无衣师尹混乱的呼吸声。
“你慢慢来……”
缺乏开发的地方还是有些干涩,殢无伤于是往他体内送进更多滑腻液体,试探着塞进两根手指,同时伸手抚上渐渐抬头的花茎。
无衣师尹紧张地咬唇,内部柔软的肉壁被触碰、揉按,甚至扩张,明明是羞耻至极的事情,身体却不由自主兴奋起来。待殢无伤圈住阳物用力套弄,颤抖的声音随即出卖他镇静的表象。
“轻点……嗯,别急……”
殢无伤怕他难受,难得多说些话去分散他的注意力,“你那张琴我没见过。”
“唔……那是素还真送的。”体内的手指进到三根,无衣师尹努力放松身体迎合入侵,手从殢无伤后背上滑下去,主动握住青年的欲望源头揉捏撸动。
“嗯?”殢无伤动作一顿,一边在穴道内摸索敏感点,一边将两人的阳物拢到一处,带着他的手加快了动作,“你与素还真关系这样好了?”
“别多想。啊……”快感来得剧烈且猝不及防,无衣师尹浑身一抖,穴肉死死裹紧作乱的手指不放,深处甚至绞出黏腻的汁液。殢无伤默默记下位置,绕开那处给他留下适应的余地。无衣师尹深深喘了一口气,挣扎着还要解释,“贤兄是怕我一个人住太寂寞,找些事情让我好打发时间罢了。”
殢无伤阴晴不定地盯了他一眼,语气甚至有些发狠,“一个人住太寂寞?”
“是啊,我……呜嗯!”
殢无伤捏了一把他的花茎顶端,然后猛地把三根手指捅到了底,狠狠抽送几下,抵着敏感处把湿软的肉衾撑开。无衣师尹声音一噎,呛得侧过身咳喘不止。殢无伤目光锁紧了自己的猎物,抬高他一条腿架上肩膀,就着侧身的姿势挺腰贯入。
这一下逼得无衣师尹眼角湿透,疼痛和快感袭遍全身,声音全堵在喉咙里,他揪紧被褥,仿将溺毙般仰头呼吸,来不及参透是什么让殢无伤情绪失控,身体就被毫不留情一寸寸撑开。
殢无伤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:鬓发汗湿,瞳孔放大,腰腹微微痉挛着被强行卸除一切防备,膝弯挣动却无法脱离禁锢。青年眼底风雪大作,下一秒阳物直插到底,囊袋挤压穴口边缘,激得括约肌剧烈收缩。
“!!啊嗯……咳、咳咳……呜咳!哈啊……”
无衣师尹几乎要怀疑内壁被肉刃割出伤口,交合的姿势别扭又难受,韧带拉得生疼,身体无暇放松,穴道却咬住茎物不放,追逐着快感拧出更多滑液方便抽送。
殢无伤被绞得头皮发麻,暂时停下缓了缓,偏头在他大腿内侧吻咬,留下暗红的印子。褪去强硬的逼迫意味,青年开始专注于碾磨敏感潮湿的内壁,让快感像棉絮把两人包围。
疼痛渐渐不再那么难熬,酸慰自身体深处漾开,无衣师尹缓过气,把腿挣下来勾着他的腰,尽最大程度地接纳他。
殢无伤动作间白发倾泻,无衣师尹抬手拂开,温软指尖滑过锁骨胸膛,青年情潮愈发汹涌,欲望破开纠缠的软肉顶入深处,立刻被饥渴地裹紧吸吮。
“无伤……哈啊……慢、慢点。”无衣师尹断断续续地呻吟,腰肢已经开始主动款摆迎合,心头的梗却不那么轻易消除,“你,呃、啊……如此,你再没,呜嗯!……脱身的……机会了。”
“无所谓。”
他答得太过轻描淡写,无衣师尹还想再说,殢无伤早有预料般地打断道,“吾说过……你,无需在意。”他掐着对方的腰用力抽插,那些软肉吮咬裹紧带来要命的快感,让他不愿分神。
“可……!啊……啊嗯、我本不想……”
“我想。呼……腿分开点。”
无衣师尹一愣,接着感觉到殢无伤挺送间不自主的僵硬和低喘。
冷情如冰的人正近乎失控地索求自己,这个认知让他心潮澎湃,再难思考更多。于是心结被按下,无衣师尹伸手捋过青年的脊骨,一节节按摩而上,“那……无伤……嗯……舒服吗,啊嗯……!!”
殢无伤闷哼一声,欲望抽出大半,然后改变角度狠狠撞进去。肉杵碾过最敏感柔软的所在,无衣师尹几乎瞬间被情潮淹没,在席卷而来刺激下抖如筛糠。
“别、别碰……!啊,啊嗯!!不行……太……!呃嗯、太重了……哈啊……”
慈光之塔不化的冰雪终于在苦境为他消融,殢无伤呼吸越来越急,腰下动作再无节制,一下下尽根没入痉挛不断的内里,快准狠地攻上敏感点,药油和体液被捣成泡沫堆在穴口,搅出咕叽的水声。
“嗯……你不是……也很舒服吗……”
情欲一经放纵太过剧烈,快感迅速叠加,电流般涌遍四肢百骸,无衣师尹很快濒临极限,在灼热视线下几番心理斗争,终于煎熬战胜羞耻,颤着手想要自我纾解。
殢无伤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背后要他搂紧,看着他湿润的眼睛无比清晰地唤道:“师尊。”
无衣师尹一激灵,穴道死命收缩绞紧,指甲用力划了几道血痕。殢无伤皱着眉吸气,俯身去吻他的唇,热楔压得更深,恍惚生出顶触到柔软脏器的错觉。
“你里面……呼嗯……动得好厉害。”
“别……别说了。我……啊!啊嗯!!我不能,无伤……!你放开我……求你放开我……呜啊……!!”
腺体被摩擦出尖锐到近乎疼痛的快感,无衣师尹失控得愈发严重,久违的称呼唤醒背德的欢愉撕碎理智,脚踝绷紧在床褥上抽搐挣动,呼吸被高潮的大浪逼停,射出来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,体内仿佛有熔浆喷薄侵蚀,把意识焚烧殆尽。
下一刻空气重新灌入肺里,心跳如擂。
殢无伤用唇追逐他激荡的心跳,慢慢放松压制,然后软下的欲望也从体内退出。
“……你没事吧?”
无衣师尹半天回不了神,身体还在余韵里发颤,腿根一片狼藉,闭着眼深深喘了几下,口干舌燥言简意赅,“水。”
几年风波,殢无伤显然学会了怎么照顾人,先是扶他起身披了外衣,又给他把被褥堆到腰后倚着,这才穿了自己的中衣出去,水递回来时温热得恰好,还贴心地加了桂花和冰糖。
“这是妖应姑娘喜欢的?”无衣师尹晃晃杯子,不觉得殢无伤会认为自己喜欢这么甜的东西。
“不……她不懂这些。”殢无伤头一次在他面前眼神闪烁,“你不喜欢,我下次换别的。”
“没有下次了。”无衣师尹哑着嗓子道,“你真心将吾看作师尊么?以前你从不肯承认。”
“你对吾的师恩之情,抹消不掉。”殢无伤挑亮烛芯,视线逡巡过他的眉眼,在昏惑的火光里看出隐秘的艳色,“现在你希望吾承认吗?”
“师徒间做这种事有悖纲常伦理。”无衣师尹又饮了一口甜茶,不得不说殢无伤泡茶的手艺还是很好的,甜而不腻,入口清香。
“吾不在乎。何况你对吾,有更深的意义。”殢无伤只顾盯着他的眼睛,追究其中几分真情。心绪浮浮沉沉落不到实处,无衣师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青年有些微烦躁,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气息渐重。
无衣师尹终于放下杯子,“那你现在得到想要的凭证了?”
“嗯……”殢无伤坐上床沿,往他身边凑过去,呼吸里藏着蓄势待发的冲动。
“你这些天也累了,冷静一下,还是早些休息……嘶。”他揉着腰试图下床清洗,倒抽一口冷气又跌坐回去,之前被殢无伤压住的腿还麻着,不敢着力,“呼……来扶我一下。”
“还不够。”殢无伤喘了半晌,终于忍耐不住拽着他的胳膊一把拉起,“坐上来。”
“你——!?”
无衣师尹浑身酥软,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青年扯进怀里,他扶着殢无伤的肩膀权作支撑,却是坐在了勃发的欲望之上。粗热的硬物就在穴口磨来蹭去,花穴翕张着吸吮顶端,他腿根颤得厉害,稍稍一动就有先前灌进去的浊液淅沥而下。
“殢无伤你别太过分!”
“凭证……还不够。”殢无伤扣紧他的腰,急切的吻沿着肩膀锁骨逐渐向下,留下一串桃花似的吻痕。
暗地难脱,雪谜难融,他曾用较之锁链更为有力的言辞诱导,令殢无伤受他牵绊自困心牢。想到这里,无衣师尹长叹一声,主动拥住青年,心跳贴合,投怀送抱。
“终究是我……”
“如果当作亏欠或补偿能让你安心,我无所谓。”殢无伤仔细亲吻他的心窝,直把那处浅痕啜得嫣红,转而又吮住乳尖轻咬,在啧啧水声中语声模糊地控诉:“你曾说希望吾真心待你如友,吾已握住了你的手,为何事到如今你却不肯正视了?你究竟在拒绝什么?”
“你的直白总让我无话可说。”胸前传来的刺激愈发重了,无衣师尹浑身一抖,几乎强撑不住,“啊……我不想约束你,今天只当你一时冲动,年轻气盛,这……也属正常。”
“不是!”殢无伤猛地抬起头,“吾要的不只是弭平你我的距离,更是你真实活着。吾从来要的都是最真实的你——”赤红的瞳子深处跃动着火焰般的侵略性,“作伪无用,吾会揭下你的假面具。”
无衣师尹被这番话逼得全无退路,身心仿佛都被沸雪彻底烧透,箭在弦上,“那你……事到如今,我又能拒绝你什么……唔啊!”膝盖终于软得无法支撑体重,随着殢无伤按住他的腰掌心发力,穴口被强硬顶开,他再难自持,只得在艰难的力量拉锯中一点点放下腰将硬挺热烫的阳物纳入体内。
因着体位的改变,明明已经被入侵到方才的深度,肉刃还有一段剩在外面,无衣师尹咬着唇有些犹豫,涨挺的顶端压迫柔软的内腔,灼得心口发紧。
殢无伤和他唇齿交缠,细细舔舐过上颚齿根,勾住舌头夺取呼吸的空间,然后趁着他因空气稀薄而意识迷蒙的一刹,压紧他的腰用力往上一顶。
“!——啊嗯!!”
无衣师尹险些咬破殢无伤的舌尖,腿一下子就软了,腰部止不住地发着抖,身体却被青年把控着将阳物完全吞下。等到殢无伤松缓钳制,他只觉小腹里热辣一片,被自身体重牢牢钉在脉络鼓涨的肉楔上动弹不得。
殢无伤咬着他的耳朵呢喃:“无衣,你自己动一动。”
“放肆。”无衣师尹低斥,却因声音发颤起不了任何威慑力。眼看殢无伤揽着他的腰就想动作,无衣师尹慌忙开口制止:“别动!无伤……你让我缓一缓。”他深吸几口气,决定还是把节奏控制在自己手里。
殢无伤嗯了一声,伸手把他肩上外衣拉紧,显然这样体贴的小动作更能打动无衣师尹:发颤的指尖掠过眉骨,眸光流转如桃花照水,态度软化。
“好些了吗……你里面很热。”殢无伤捉住他的手指,含入口中舔咬。
无衣师尹红着脸抽回手,自觉身体已经适应被阳物撑满的感觉,遂放下矜持,慢慢抬腰起落。起初幅度不大,只让体内热楔滑出寸余便再次纳入,穴口自然收放,快感便丝丝缕缕自结合处升腾。
殢无伤难耐地在他锁骨上啃咬出一串印子,腰间轻顶几下,含混不清地要他快一点。
“啊嗯……别急……!嗯,无伤……啊……”
他稍稍增加了起伏的幅度,蕈状头部蹭过腺体附近,过电般的快感激得身体簌簌发抖。无衣师尹先是下意识地想避开那里,来回几次后,销魂蚀骨的滋味从体内化开,泛起如蚁噬心的痒。再冷静持重的人也禁不起蓬勃的情潮,他渐渐开始主动寻找能承受到更激烈的快感的角度,腰肢款摆,起落间肉衾缠绕裹紧肉刃,外衣从肩头滑落半挂在臂弯。
殢无伤紧蹙着眉亦气息紊乱,张口掳住乳尖,舌头卷上来咂了咂,又用虎牙戳咬,把那点吮得涨红再换去另一边,手指几乎在他腰上掐出淤青,绣金缎面被揉出大片皱褶。
夹杂着细微刺痛的快感放射到全身,摩擦带来的浪潮越来越大,纵情时无衣师尹揪着殢无伤的长发要他抬头,青年颊上亦是潮红一片,眼神里是全然的占有和沉迷。
无衣师尹难得被美色迷惑,一时竟忘了去想这姿势有多羞耻放荡,垂首吻上他眉上刺青,探出舌尖轻轻描摹。殢无伤的眼睫微微颤动,在亲吻落下的时候顺从地闭上了眼睛,他能清晰感觉到隔着眼皮传来的湿润温暖,以及轻轻的吸吮。
这感觉就像细毛刷子搔在心头,甜蜜、紧张、安慰、不知足……五味杂陈,空虚的怀抱终于填满,檀香海温柔乡,殢无伤沦陷得心甘情愿。
无衣师尹扶着他的肩膀,亲昵地磨蹭他的鬓角,“哈啊……!呼……无伤,你可以……动了。”
鲜活的生命力在血管内奔腾流淌,殢无伤歪头啜咬他的侧颈,沿着动脉舔舐,又叼住那一小块皮肉威胁似地碾磨,“师尊,你这副样子,是不是只有我见过?”
无衣师尹额上全是汗,意乱情迷间听他如此问,抬手抵着他的唇把他推开些,紫罗兰花瓣色泽的眼睛笑得风情万种,“你醋性这么大的吗?”说罢又捧着他的脸啄吻薄唇,一边安抚一边骤然收紧穴道。
殢无伤的身体僵直了一瞬,紧接着阳物又膨大了一圈。
无衣师尹对这般反应很是受用,凌厉的锋刃被情意烧融成绕指柔,正急切地渴求他给予更多温柔和抚慰。
他的自控力极为强大,情动如斯仍能吻得缠绵悱恻,控制着两个人都能舒服的节奏,眉眼含笑,呼吸相叠处竟分不清谁沉迷得更深。
“吾教过你,想要什么……就自己去拿。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
一把火直烧到头顶,殢无伤挣开他的唇,在他沉下腰的时候狠命往上顶,硬物碾着腺体杵进去,拓开更狭窄的深处。
无衣师尹几乎怀疑自己要被捅穿,腹部不可控地痉挛,冠口黏湿一片。
“嗯!真乖……唔!”
殢无伤因他入执,此间一切清明反教人生出气愤的情绪,不由得挺腰猛撞,牵带着阳物埋得更深劫掠更甚,同时伸手握住对方的欲望捻弄肉筋,势要看到他失控的样子。
“!!啊嗯……嗯!无伤——!”前后夹击终于打散了无衣师尹的理智,穴肉剧烈抽缩绞缠又被毫不留情破开,敏感点遭到一再冲击,他被撞得差点向后仰倒,又被殢无伤抓着胳膊拉回来,白皙的颈项扬起,柔韧的腰肢弯出优美的弧度,体内的肉刃便借势狠狠抵在了腺体上。
“别、轻点……啊啊……无伤,嗯……!嗯啊……就要……呜!”
身体沉沉挣扎数下,无衣师尹被他撞得歪来倒去,最后只得气息凌乱地把额头抵在殢无伤肩膀上,情欲的大浪拍下来,就在他绷直腰杆想射的时候,青年一把掐紧了花茎根部,硬生生打断了高潮。
“还有谁见过你这副样子?说出来吾就放过你。”
“不——!!嗯啊……啊啊啊……!”
无衣师尹出了一身冷汗,胡乱摇着头,要害受制加之情潮冲击,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一塌糊涂,哪里听得清他的逼问。
“你不肯说?”
把一个素来冷静的人逼到崩溃是件十分快慰的事,殢无伤用食指搓揉冠口的小孔,把他往临界点推得更近,却死死阻着发泄的通道不予松开。
“!!呜啊——别碰,啊……!松、松手……快……给我……!”
承受的快感超过极限就成了痛苦,无衣师尹的身体激烈挣动,殢无伤几乎要按不住他,释放前夕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呻吟刺激得青年越发狂乱,顶着肉壁的挤压加紧了抽插的动作,在怀中躯体再一次挣扎抽搐的时候好心松开了手。
接着便是欲望宣泄,白浊溅落在小腹上,
高潮来得汹涌,殢无伤却没停下抽送,连续的刺激拉长了高潮的时间,当精液在肠道深处爆发,无衣师尹叫都叫不出声,汗水淋漓的身体死命抽紧,体内汁液泛滥,青年用力捋动刚发泄过的花茎,逼迫他浑身剧颤着吐尽剩余的花液。
随后殢无伤搂着他躺倒,身体终于被放平,无衣师尹瘫软地躺在床上,大张的双腿抖个不停,甚至难以自行合拢,穴口时不时抽搐几下,把灌进体内的精液挤出些许,混着肠液药油从腿根滑下。
等他痉挛不已的身体平静下来,殢无伤喘着粗气将两根手指伸入他口中,无衣师尹目光涣散,意识全然落不到实处,顺服地探出舌尖裹住指腹舔弄。殢无伤直勾勾盯着他的脸,把手指捅入更深,变本加厉地玩弄他的舌头,用了些力道抠挖喉管。无衣师尹声音一滞,咽喉下意识地吞咽,干呕和窒息包围了他,模模糊糊呻吟了几声,津液顺着唇角指缝淌下。
殢无伤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。
无衣师尹失焦的瞳孔颤了颤,红肿的唇轻轻抿起,好一会儿才干着嗓子出声:“……只有你。”喉结滚动一下,又用气音重复:
“真的……只有你。”
被他过于煽情的样子刺激到,殢无伤如同扑住猎物的雪豹,扣着无衣师尹的肩膀死死把他按在被褥间,舌苔碾过乳尖,接着阳物便又贯入体内。
“啊……”
无衣师尹连揪住被褥的力气都没了,仰着头半垂着眼帘气喘吁吁,模糊的水光在眸底蓄成一片,化作断线珠串零落而下。
“你向吾折腰时,眼相最为清澈。”
青年端详他的眉眼,凑上去用唇舌描摹他的额头、眼窝、鼻梁,舔去微咸的泪滴,直至津液交融。
“咕啾……嗯……你不许再抛下我。”
殢无伤很快又一次进入状态,阳物完全硬挺涨大,沉甸甸的压迫感撑得穴口一阵抖索抽搐。
“!你怎么又……啊……啊嗯……”
无衣师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,体能消耗过甚,身体再难榨出更多热情迎合青年餍不足的需索。
殢无伤按着他的腿往更深处顶入,压在敏感点研磨,手指在心口揉了半晌,滑向附近勾勒肋骨的轮廓。
“答应我。”
无衣师尹累得狠了,迷迷糊糊应了一声,眼睛都快睁不开,身体虚软,抬手象征性地抱了抱身上的人便又软绵绵滑下。
“你不认真。”青年不满地啃咬他的乳尖,试图激起更多反应,尝试无效后干脆伸手摸下去用力攥了一把花茎。
迷蒙低喘立刻拔高成尖锐的抽气,无衣师尹的身体猛一哆嗦,条件反射地收紧,意识在强烈刺激下扯回些许。
“呼……真紧。”殢无伤舒服地喟叹,看出他体力不继,顺理成章改变了战术:阳物慢慢退出,到只剩头部卡在穴口再缓慢推入,每一下都极缓极深,来回拖曳时一遍遍碾过腺体,刻意压抑速度来延长刺激。
穴道内每一处皱褶都被照顾到,花茎也在青年的着意揉搓下逐渐挺立,小孔溢出透明的清液。无衣师尹又被拖入情沼,随着抽送的动作恍惚低吟,身段柔顺非常,全没了平日里矜庄疏离不容亵渎的气场。
殢无伤低头注视严丝合缝含着他的花穴,好奇似的伸手揉按穴口附近,用力拉开一条缝隙,被磨得深红的内里颤抖翻卷,挂着白沫吞吐入侵的肉刃。
“别看了……”
被人盯着私处玩弄的感觉过于羞耻,无衣师尹半撑起身想阻止又被按回去,身体煎熬出困脂般的嫣红,急喘数声低声示弱:“无伤,放过我吧……很累。”
殢无伤想起他内伤未愈,扣上他腕间脉门将一道真气送入。这股真气弥补体力的空乏,无衣师尹刚得了一线喘息余地,还未来得及思考怎么平息青年的欲火,殢无伤就抬起他双腿一直压到胸前。
“!无伤——”
“你休想再丢下我!”
始终得不到正面回应,殢无伤心火沸腾,红着眼在他体内开始一场强征暴敛。
“别!呜啊……够了,够了……不要了……”
无衣师尹喘息里已带了泣音,纵然他腰肢柔软,这姿势并未造成太大负担,但陷于蓬勃的情潮精力早已透支,终于受不住地满脸泪痕向殢无伤求饶。
青年剑客失了力道地冲刺,只管往敏感点的方向撞,“无衣,你答应我……再也不会离开。”
“什……呃嗯!不要……啊……!!啊嗯……疼……求你饶了我……嗯!”快感尖锐到疼痛的地步,无衣师尹无暇回应,瞳孔涣散成不可言说的秾艳,烛花爆开的火光是最明丽的点缀,如同星芒。
“你先答应我。”殢无伤不依不饶地讨要一个承诺,用了手段研磨花穴深处最脆弱的一点。
无衣师尹快被他弄疯了,接踵而至的欢愉无力承受,腰臀拼命扭动想从禁锢下脱身,“我答应你……都答应你,呼……呼啊!饶了我……啊嗯!求你,无伤,求你……”
“再给我一次……最后一次。”殢无伤终于满意,抚摸他的心窝,开始最后的冲刺,“原来你的心也是热的,所幸吾明白得不晚。”
攀上情欲巅峰的时候无衣师尹几乎要昏过去,手指不由自主掐紧衣料,肌肉群剧烈痉挛,甚至脚趾尖都抽搐蜷起,花茎抖了抖却只溢出些稀薄的精水,染在小腹上狼藉一片,脑识被高潮冲刷得空茫,泪水肆虐。
殢无伤按住他的膝弯又抽送了十数下,肉衾漾起的挤压绞缠也把他逼到了极限,随着最后一下重重的深顶,欲望抵着敏感点发泄出来。浓稠精液喷在腺体上,激得无衣师尹微弱地颤了颤,躺在他身下彻底没了气力。殢无伤气喘吁吁,随即也泄了劲,压着他覆唇深吻,静待两人激荡的心跳缓缓平复。
天际微白,残星明灭。
无衣师尹好容易才找回神志,疲倦地望了眼窗外,喉咙疼得发不出声音,激烈的情事榨干体力,他甚至没力气收拾残局。
殢无伤受恶梦惊扰而来,纠缠过大半夜也累了,只是交颈相拥仍不满足,阳物还埋在他体内迟迟不肯退出。
无衣师尹被折腾得狼狈不堪,眼尾湿透唇瓣红肿,碎发湿漉漉地粘在颊旁,颈项到锁骨到胸膛到腹部到腿根遍布吻痕和咬痕,被反复折磨的地方甚至渗出血丝,殢无伤灌进来的精液还积在体内,湿泞黏腻的液体染得满身都是,仿佛从里到外都被打上烙印。
他稍稍挣扎想脱出怀抱,殢无伤手臂紧了紧,带着他翻了个身,半硬的欲望甚至往驯软无力的内部进得更深。无衣师尹动作一僵,生怕再惹出火来,只得将就着相连的姿势,勉强把青年卷进被子里。他试图抽出些思绪反思今夜的狼狈,却被困意即刻淹没,很快沉沉睡去。
殢无伤和他面对面侧躺着,挽起他一条腿挂到自己腰上,又往无衣师尹怀里偎得更紧,小心翼翼摩挲他的眉眼面庞,揩去挂在他眼睫上的晶莹泪珠,埋首听着心跳温暖,才在满室馨香中闭目安睡。
曾经对面而坐,心绪将知未知,永远隔阂着一层无法揭破的窗户纸,端倪在一眼之间,真相在一眼之间,直到今日才切实相携同行。
天光大亮时无衣师尹睁开眼睛,看着殢无伤埋在他怀里的睡颜,忽然又不是那么后悔了。
完
第二十一章/结局章 慈光之塔
“一羽赐命急得坐不住,我只好让他回来了。”尚风悦皱着眉攥着折扇,半步也不想往病房里踏,“看在天源的份上,我也来瞧瞧你。”
“御圣主好闲暇。”无衣师尹大病初愈,身体的亏空不是那么容易补回来,气色不太好,精神倒是恢复了大半,“羽儿的定性还有差池,你该督促他。”
一羽赐命坐在床沿,眼眶还红着,“若您真有什么好歹,我就无家可归了。”
尚风悦在一边添油加醋,“一羽从上了天外之石就在哭,换乘星骋之后还在哭——”
一羽赐命争辩道,“不止我,撒师兄通知我的时候连他都哭了。”
尚风悦道:“当时他实在不冷静,我又不知你这边深浅,便没让他回来。”
“多谢。”无衣师尹又是好笑又是感动,伸手揉揉一羽赐命脑后的头发,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正说着,殢无伤端着果盘从尚风悦身边挤过去,果肉剥好了切成小块,散发出新鲜清甜的果香。
尚风悦一开折扇,掩着嘴角揶揄道:“连慈光之塔不化的雪也化了,无衣,你这场病可谓功德圆满。”
殢无伤只稍稍侧头,“这是撒手慈悲做的。”他放下手中物什,自然而然挤开一羽赐命凑到无衣师尹旁边。
“你来啦。”无衣师尹颔首致意,之后就不再理会,兀自和尚风悦搭话,“御圣主不辞辛苦出远差,就为了开我的玩笑吗?”
尚风悦目光在他俩中间一转,“这些年你舍弃的也够多了,我就没见你留下几样自己想要的,不后悔吗?”
他意有所指,无衣师尹却毫无动容,“心境不复,谈何遗憾。好了,说正事吧。”
尚风悦拎了把椅子坐下,“我想把拂樱送去苦境疗养,特来向你借道。”
“凯旋侯?”
无衣师尹暗悚,瞳仁里恰到好处地浮上一层暖意,遮挡住沉沉阴郁。
“慈光和天城关系越来越好,他心结难解更不利于康复。上天界大选在即,我分身乏术,只好出此下策。”尚风悦丝毫未觉他的异样,仍继续同他解释,“何况佛狱崩毁之时,凝渊带了不少人迁入苦境,拂樱嘴上不说,还是会担心。”
无衣师尹垂眸思忖,忽然一弯嘴角,“恰好我安排了人手在苦境照顾剑之初,可以帮你留意找一下凝渊。”
“可别。拂樱之前被他重伤,底子全坏了。苦境没有慈光之塔那么好的医疗,再让他俩见面怕是又要你死我活,我可不想生事。”尚风悦摆摆手,“上天界还不至于连个病人都养不起,我只有借道一事需你帮忙。”
“师尹。”撒手慈悲敲门进来,“界主来了,就在楼下,很快就上来。”
“来的好快。”无衣师尹暗叹,“借道之事我会准备,条件成熟时通知你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尚风悦立刻起身告别,“一羽,我们从后门走。”他临出门又回头同无衣师尹道,“此事若瞒不过界主,你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“预祝你顺利连任。”
无衣师尹笑着答应,殢无伤在他身边看得分明,那一缕模糊的暖意随着尚风悦带上门而消失不见。
“你在骗他。”
“哎,还不知界主怎么打算,现在说什么都是空头支票。”
走廊上响起拖沓的脚步声,殢无伤满脸戒备地盯着门口,反手握紧了墨剑剑柄。
他还挨着无衣师尹,后者很快发现青年警惕到浑身僵硬,于是半温柔半强硬地扯过他的胳膊揉了揉,“稍安毋躁。”
殢无伤心头猛地一跳,渐渐松了力气,出鞘的半寸刃光落回原位。
“撒手慈悲说我会连累你。”
“剑嘛,总是双刃的。”无衣师尹漫不经心,斜挑着眼角似笑非笑,这一抬眸含了些微情意,转瞬即逝。
“我还是你的剑。”殢无伤眼睛一亮,坚持道,“我对你的承诺从来不假,墨剑一日不败,就永远会护你无虞。”
“盛世焉需三尺兵,容后再谈吧。”无衣师尹推开他顺了顺头发,又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温柔面具,“界主来了。”
吱呀——
门推开,珥界主拄着拐杖颤颤巍巍,撒手慈悲忙给他腾出座位。
“界主请。”
“无衣,”珥界主老眼昏花地环视过房间,十分关切地,“好些了吗?”他的目光停留在殢无伤身上,似乎有所探究。
“劳界主挂念。”无衣师尹往床头靠了靠,出声拉过珥界主的注意力,“属下不能替界主分忧,实在罪该万死。”
珥界主闻言终于移开了打量殢无伤的目光,和蔼道:“还有力气说笑,可见恢复得不错。”
无衣师尹于是也跟着笑,心照不宣。
“是我让界主失望了。”他语气里颇为自弃,神情却淡然得紧,仿佛全不在乎,“属下想引咎辞职,请界主降罪。”
气氛瞬间凝固。
殢无伤是第一次见珥界主,慈光之塔统治者传来的压迫令他条件反射地气场外溢,余光瞥到无衣师尹眼底防备渐重,不由得更加紧张。
“年轻人都出去走走吧。”珥界主自然感觉得到殢无伤的敌意,他很疲乏似地按着眼角,老态龙钟,“我要和你们师尹单独聊聊。”
撒手慈悲知趣地往外退,殢无伤一声不吭起身往墙角挪了挪,既不征询也不认可,沉默地抗命。
无衣师尹并不想和珥界主公然对峙,他一片忠心天地可鉴,此时此刻亦不过以退为进,殢无伤的反应却分明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。
“喂你还愣什么。”撒手慈悲哪里看不出其中关窍,连忙揪住殢无伤的衣服用力拽出去,赔着笑道,“他第一次见界主,激动得不会走路,给界主和师尹添麻烦了,恕罪恕罪。”心里是咬牙切齿。
殢无伤还想坚持,无衣师尹瞥来一眼冷如霜冻,他心慌意乱地关了门,倚在外墙一言不发。
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,“殢师兄,师尹在里面吗?”
珥界主坐近了些,“这病发作这么急,倒是出乎我意料了。”他很是关心地追问,“医生怎么说,弄清病因了吗?”
“只是香料上出了些岔子。”无衣师尹低头笑笑,“我愧对界主栽培,不敢劳烦您亲自动手。”
“我本想小惩大戒,谁曾想你竟如此地不妥协。”珥界主用拐杖轻敲地面,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,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性子。”他深深看进无衣师尹眼底,“无衣,你会恨我吗?”
“界主着眼大局,处置皆无不妥。”无衣师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,“属下失职在前,不敢妄求界主法外开恩。”
珥界主道:“当年为着你妹妹的事,你恨上碎岛,如今碎岛已经覆灭,你外甥又和余孽混在一起。明知你和他们并无瓜葛,我仍逼你太紧,”暮年老迈的统治者叹息连连,“但身为慈光首辅,你当思量。”
——你当思量。
轻飘飘四个字压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,无衣师尹绞着手指,敛容道:“界主多虑,属下经此一事,已经想通了。”
“哦?”珥界主坐近了些,眼带审视。
无衣师尹道:“事关慈光永耀,属下绝不会放任隐患生发。”
珥界主松了一口气,拉起他的手拍了拍,“你一病数月,那新政除了你也没人弄得明白。台面上没人主事,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。无衣,我老了,维护慈光之源外再处理这些琐事力不从心,你快些好起来,替我分忧。”
无衣师尹试探道:“那我们和苦境的通道是否应该打开?”
“全权交你。”珥界主起身,抖抖索索拄着拐,“刚刚磨蹭着不想走的那个,就是你留下的剑族遗孤吧?”
无衣师尹一悚,慌忙道:“他并非有意……”
珥界主抬手打断他,“我知道他是你的学生,他是为了你,才强闯边境杀伤守卫。”
无衣师尹默然,这一点他无论如何无法否认。
珥界主道:“你是慈光首辅,该怎么处理是你的事,我不会过问。”先给个甜枣,他又冷下脸,“管好你的剑,别伤了自己的手。下不为例。”
无衣师尹只得连声称是,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神情,“多谢界主开恩。”
珥界主似是终于满意,转而又问别的事情:“方才诗意天城御圣主来过?”
无衣师尹道:“我有个学生在他的研究院,刚刚来看我,御圣主不放心,就一同来了。”
珥界主道:“是一羽赐命吧。在他的事情上,你处置得要比我当年好上许多。”
无衣师尹知道他在说楔子,苦笑道:“界主顾念旧情,楔子这才能以国士礼葬入四依塔。他不能理解界主苦心,又将慈光之塔卷入纷争,其罪可诛。界主已经仁至义尽了。”
珥界主道:“他一直天真任性难当大任,无衣,幸好我选你总是没选错的。”
“界主谬赞。”
“你在医院一睡半个月,可是吓坏你的学生们了。”
话音未落。
“师尹!”言允跌跌撞撞冲开门,径自扑上来,动作干脆熟练地把脸蹭到无衣师尹怀里,“我还以为师尹不要我了。”
“允儿?”
无衣师尹不曾想到会是他,惊喜的一霎,眼底浓墨重彩散去,笑意里竟是昙花一现的清澈坦率。
殢无伤跟在后面,被绽开的笑容惊艳,青年抿着唇有些失意,又想至少无衣师尹还活着,情绪纠葛也不知是悲是喜。
珥界主道:“言允很想你,我听撒手慈悲说你状态尚可,就带他来了。”他站在门口又打量了殢无伤半晌,这才慢吞吞挪出门去,“我走了,你快些养好身体,慈光之塔可离不了你。”
“给界主添麻烦了。”无衣师尹揽着言允朝门外招呼道,“撒儿,快送送界主。”
他安慰拱在怀里的幼童,心说自己果然是死不起的。允儿,撒儿,羽儿,慈光之塔,没一件事能让他安心。无衣师尹思索良久,要想平步青云安稳度日,他现在还不能把殢无伤推太远。
看着是执掌权柄有无限选择,实际没有退路,身不由己。界主究竟是界主,无衣师尹甘拜下风。
殢无伤正因心境触动五味杂陈,忽感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他下意识地抬头,视线交错一瞬他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渎生暗地,回到了和无衣师尹初见那天:
藏在暖笑之下冷冰冰的利用,就像在估量还能从他身上榨下多少价值。
殢无伤立感心痛难耐,当下夺路而逃一把甩上了门。
流光晚榭恢复了往日的风光无限。
无衣师尹急匆匆出院,一朝重权在握,堆积的事务不得不迅速处理。
撒手慈悲陪他熬夜,端了茶凑过来小心翼翼:“师尹,我有个疑问,您的病到底和界主有没有关系?”
无衣师尹笑道:“日前允儿说界主问了他些家长里短,兴许一时心软,舍不得我。”他同撒手慈悲交待不许妄议界主,心底却明镜一般:界主不过是想告诉自己,生死皆凭他一念罢了。会放过自己,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。
撒手慈悲果然放下心来,“那御圣主借道的事?”
“当然放他过去。”无衣师尹道,“凯旋侯入苦境后,你着人一方面盯紧他,一方面加强对剑之初和戢武王的监视,有异动立刻回报。”
“是。”
“另外打探凝渊下落,还有当初整理的碎岛失踪名单,上面的人都尽可能查清楚。事情芜杂,目标又警觉,切不可有差错。”
“是。”撒手慈悲迭声应着,“交我来办您就放心吧。不过师尹对御圣主失信,会不会招致诗意天城不满?”
“我只答应条件允许时不伤他性命,不代表我会坐视放虎归山。何况这回更是只说借道,我如何做,诗意天城也无权干预。”无衣师尹眸色暗沉,显然动了杀心,“你以为御圣主不知情,他未必没有防备。”
撒手慈悲又问:“此前师尹一直叮嘱我不要打搅剑之初,为何现在又……?”
“如果凝渊能纠集人手与凯旋侯合流,戢武王自然也能和碎岛遗民合流。虽然凯旋侯曾被魔王子重伤,虽然碎岛人对戢武王女儿身颇有微词,但凡事并不绝对——个人恩怨哪比得上家国大仇。”无衣师尹瞟了他一眼,“怎么,你也动了恻隐之心?”
撒手慈悲连忙摇头,“我只听师尹的。”
无衣师尹垂眸摆弄冷掉的香炉,深深叹了一口气,“撒儿,我先前与你说的四件事,并未作废。”
“可……”
“如今再加一句。”无衣师尹揉着太阳穴,显然有些倦了,“等你有勇气有时机,就把秀士十训第一条改掉吧。”
殢无伤把寂井浮廊的空调调到十七度开最大风速,无衣师尹来的时候又被他冻得发抖。
“雪迷已解,你为何仍困束于此。”
殢无伤正躺在客厅沙发上裹着大衣看墨剑呕血,抬眸见他站在门口眉眼含情,颇为迷惘地起身迎了上去。
“无衣……!?”
隔着五步远,殢无伤硬生生停下脚步,香风灌入,甜腻道近乎刺鼻。
无衣师尹噙着笑,眼相薄凉分明是在看一枚好棋。
他又是那个负手青云城府深沉的慈光首辅了。
殢无伤惨笑数声,红着眼眶盯着他,“说吧师尹,需要我做什么。”
无衣师尹浅浅笑起来,声线温润,不过不失,“我需要你去一趟苦境,杀几个人。”他将名单递过去,眼尾一挑勾勒三分柔情,“等你回来,我们……”
混沌不堪的暗影令殢无伤深感冰寒刺骨,他无心再听无衣师尹予他的承诺,毕竟透过这双眼睛所见,自己和其他棋子并无分别。
完